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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生死接線員》:和死神的最後一次交易

說什麼腦死,你把他那顆還在跳的心臟拔走,他不就死了嗎?
只有醫生可以說他死,不行,醫生也不行,只有老天爺可以帶走他。
我只聽老天爺的!
在《生死接線員》其中一集,腦死病人的母親(應采靈飾)對著器官捐贈協調師溫雨讀(劉倩妏飾)怒吼。她一時無法接受兒子的死亡,把失去兒子的恐懼,投射到菜鳥器官協調師身上。
追逐著死亡氣息、盤旋在將逝病患身邊的器官協調師,原本被家屬視作禿鷹,在女主角不畏標籤、一路陪伴家屬之後,這位腦死病人的媽媽才漸漸轉念,願意放手。「我看了網路上的文章,上面有一位捐贈者家屬說,要做決定,沒那麼難,只要從有眼淚哭到沒眼淚,就差不多知道,該放手了。」當倔強的母親了悟,便積極對抗死神,痛苦但堅決地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:「我們不要讓死神得逞,能要回多少是多少。」
懷著鼓勵大愛的善意,卻也理解家屬心裡的痛,這是《生死接線員》想呈現的多元面向。10集的劇集中的每個故事,都是來自醫療現場的真實個案。在邱晧洲、王傳宗雙導演執導下,企圖以少見的題材、不同的視角、溫暖包容的態度,呈現台灣首部器官捐贈協調師職人劇。
《生死接線員》劇照。(照片提供/貴金影業)
雖然,探討的是台灣人一向避諱的死亡與器官捐贈議題,但首週播出的收視率高點卻達到1.65,打破了公視連續劇的首週播出紀錄,第一、二集的總觸達128.2萬人。(註)
《生死接線員》 前檔戲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首播總觸59萬人,最後兩集有130萬人。《生死接線員》維持著《我》劇的熱鬧,首播有不錯的表現
都說戲劇反映人生,《生死接線員》的悲喜劇,讓人在淚眼之外看到了台灣脆弱卻珍貴的器官捐贈體系。台灣的器官捐贈率一向極低。根據器官捐贈移植登錄中心統計,2018年,有超過9,000位病患等待器官移植,但在各單位通報的1,103位潛在捐贈者中,卻只有327位願意捐贈器官,讓860位受益,得到移植機會。
在漫長的苦苦等待中,每年,都有許多病情告急的病人抱憾而終。
況且,即使當事人早已同意捐贈器官,只要家屬反對,醫院仍會予以尊重,因此當事人的捐贈心意,往往無法實現。
誰願意提早說再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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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生死接線員》導演王傳宗。(攝影/蔡耀徵)

「華人文化中有很強要留全屍的觀念,所以當事人簽了沒用,家屬不簽同意書,這個事也不會成,」《生死接線員》導演王傳宗舉例,有人會擔心若捐出眼角膜,亡者會找不到回家的路,有人認為若身體少了器官,亡者下輩子投胎將成為傷殘。
如何化解小愛與大愛的衝突,貫穿全劇。死亡往往來得又急又快,但器官移植有一定的黃金時間,當家屬還處在巨大的震驚和悲痛情緒中,要家屬簽字同意讓親人離開,提早和親人告別,談何容易。
「器官捐贈是大愛,但是必須大家都同意,所以很多故事不是在當事人而已,而是在家屬肯不肯放手,而我們就去呈現中間的那個戲劇衝突,」王傳宗緊緊掌握這條衝突線,要呈現的,不只是醫療專業,更是家人感情。
醫療劇向來籌備不易,要讓演員們能夠有真實感,劇組煞費苦心,讓演員們跟著醫師、協調師見習。
「一直以來我們都聽說國外的職人劇是怎麼做,這次算有努力盡量向國外看齊,」製作人許家豪說。他跑遍了全台灣的醫院,最後終於找到彰化基督教醫院、員林基督教醫院、二林基督教醫院,願意全力支持拍攝。
男主角曾少宗曾經連續4天,跟著外科醫師一整天,包括巡房、問診等。「我們全程參與,從早到晚,就像我身旁來實習的醫學院學生一樣,拿著筆記本抄醫生說的話,」曾少宗說,為了感受以及詮釋開刀房內的氛圍,他跟進開刀房,看著醫生剖開換肝病人的身體。
能把一個人的處境看到多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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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生死接線員》演員曾少宗。(攝影/蔡耀徵)

劇中,在器官移植手術即將動刀前,手術室裡會先撥放一段音樂,接著,一段莊嚴肅穆的話語響起:「此時此刻,我們聚在一起,因為您的大愛與慈悲,消逝的生命又將重新啟動,我們共同見證這份無私的愛與勇氣,讓生命接力,循環不息。」負責執行各項器官移植手術的各院醫師圍繞在捐贈者周圍,全體一起向捐贈者致敬。
真正的移植手術前,也的確如此。「所有的醫護人員,都會對捐贈者致上最高的敬意,也希望整個手術平安順利,」曾少宗說,「每次到那一幕,不論是拍攝時或是配音時,我心裡面都很激動,因為那是非常神聖的。讓我感到器官捐贈它不只是在救人或延續生命,也懷有對生命的尊重。」
這一番田野調查後,他開始佩服負責「死去活來」的器官捐贈師,在生死交關的每一秒,還必須細心考量病人與家屬的心境。你能把一個人的處境看到多深?這竟然是器官協調師的必備能力。
「有人可能是因為一時衝動才想捐贈,有人可能是因為先天的身體狀況不好,有人可能是為了提升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,可是這些對協調師來講都是不行的。因為如果你的出發點不是健康的,若真的移植,可能會有其他的問題產生,」曾少宗描述。
生命之重,王傳宗希望用幽默輕輕托起。《生死接線員》主創團隊特意經營器捐小組成員之間輕鬆歡快的互動,從悲痛的器捐個案中,拉出另一條敘事主線。
舉重若輕,是王傳宗自己的親身體悟。
4年前,他自己曾因癌症腫瘤而住進加護病房3個月,在那段時間裡,他發現在醫院裡的人生其實比八點檔還要八點檔,一下看到生死交關、哭天喊地,一下又充滿令人啞然失笑的荒謬點,看似衝突,但這就是人性。
「所以我想把醫院的這種氛圍帶進來,希望這部戲除了議題,也能讓觀眾感受到真實人生,」王傳宗說。
生與死、輕與重,是人性無時無刻的節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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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生死接線員》製作人許家豪。(攝影/蔡耀徵)

王傳宗舉例,「有一次手術,醫生要在我的鼠蹊部旁邊裝人工血管,我很緊張。但醫生竟然一邊幫我縫合,一邊聊天,聊的還是昨天吃的牛肉是幾分熟,我心想:『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講肉有沒有熟嗎?』可是他們就是這樣瞎聊。不過,我緊張還沒緊張完,他們就已經完成手術了!」
曾少宗也發現,因為外科醫生每天都要面對生死、面對手術的成敗,這是他們紓解壓力的一種方式。
「在醫院見習的時候,我發現很多外科醫生都很幽默。到了要把器官摘除的那一剎那,他們就會異常地專注,氣氛凝結,沒有任何人再講話。除此之外,他們都在聊天、開玩笑、講垃圾話,好像一副很輕鬆的樣子。」因此他也試圖將這種感覺呈現角色上。
許家豪認為,劇中那些看似與沉重的生死議題反差很大的笑點,其實是一種寫實。
「你看醫生在開刀,都在講一些垃圾話。真正的人性是,你每天要面對很多困難、挑戰,但你還是要繼續走下去,」許家豪說。
從失去找到圓滿的可能
和死亡打過照面的王傳宗,深深知道,無常如常,即使是器官捐贈這樣的善舉,都無法強求。
「這齣戲要講的,其實是圓滿,我們不能避免死亡,可是我們怎麼可以讓死亡化成一次圓滿另外一個生命的機會,」他娓娓細訴,自己以前把人生當減法在過,每過一天,生命就少一天,那個不知何時降臨的終點顯得恐怖駭人。有一次,當他化療出院,看到醫院外的藍天,他忽然感到,其實自己是又多活一天,又可以多活一年。
「我開始過加法的人生,」他笑著說。
「我們無法透過一齣戲就期待大家一定要認同器官捐贈,或一定要捐贈。但是我們期待大家去思考這個問題,」許家豪有感而發地說,「20世紀初的時候,大家對捐血還是很陌生的,怕捐血之後,會少了魂魄,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對捐血多講些什麼了。所以我們做這齣戲時有個想像,就是讓這齣戲作為一個開端,讓大家以後聽到器官捐贈,會覺得可以很自然地面對。我(或家人)的生命到終點了,有很多的選項,器官捐贈是平常想過、很理解的方式之一,有可能做出這個選擇。」
「我會不會簽器捐卡?我也不知道,因為我也還要和我的家人一起討論,」曾少宗坦白地說,「其實,生與死都不只是自己的事,器官捐贈也絕對不會是自己一個人的事,而是要和你的家人、你最摯愛的人一起談談。這樣,當有一天我們遇到了,才會知道怎麼做是對自己和家人最好的。」
根據榮總器捐小組的資料和過去經驗,如果家人或親友已事先了解捐贈者的意願,比較能坦然面對捐贈者的死亡,並能同意捐贈器官。而且,若有愈多家庭成員知道捐贈者的意願,器官捐贈的心願就愈有可能實現。
真正的死亡,不是形體魂魄的消亡,而是沒有留下任何一絲愛與被愛的痕跡。
看過《生死接線員》,很多人和家人開始討論如何面對死亡。尤其是有意捐贈器官的人,多一點溝通、多一些對話,讓家人少些愧咎感、少些負擔,或許可能是我們所能留給摯愛的,最後的愛。
【戲裡戲外】系列/《生死接線員》導演小傳

導演:王傳宗

年齡:40歲

家鄉:台南

學歷: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、文化大學英國語文學系、崑山高中

作品:2019《生死接線員》、2015《天使的收音機》、2014《只想比你多活一天》、2013《阿弟仔,知道不知道》、2012《寶米恰恰》、2010《我的阿嬤是太空人》

導演:邱晧洲

年齡:40歲

家鄉:高雄

學歷: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學系研究所、世新大學平面傳播科學系攝影組、道明高中

作品:2019《生死接線員》、2016《黑盒子》、2016《聶小倩》、2015《落日》、2011《嫁掉頭家娘》

好報新聞來源:報導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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