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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投書】違章工廠污染農地,別讓觀音大潭鎘米事件重演

立法院審查《工廠管理輔導法》修正案已進入黨團協商關鍵階段,我們應該回頭審視「觀音大潭鎘米事件」的教訓,才能真正了解違章工廠污染農地的嚴重後果。請朝野立委重視「價值」而非「價錢」,在工輔法修法中加入落日條款,不要讓全台違章工廠旁的農民成為另一群「大潭村民」。
這段期間,許多環團跳出來呼籲:「反對違章工廠、拒絕農地污染」。然而這些呼喊似乎激不起台灣人民的注意,「農地污染」成為格林童話般的存在:黑暗、帶有寓意卻一點都不真實。原因無他,大部分人離農業太遠,儘管環保意識抬頭但眾人卻無感農地的損失及消殆;再加上所有人都健忘,嚴重的土地污染事件早已無人聞問。在這樣的狀況下,每當討論工輔法修法,中小企業為台灣帶來的經濟價值仍主導輿論,與之最相關的農人則成為啞巴。
針對這次修法,人稱「農民女俠」的洪箱表示:「要讓大家吃到健康的食物,就應該好好規劃。每次都污染了才要補救,那都是騙人的啦,農地污染哪有那麼好救?」
對農民而言,工廠除了影響耕種之外,讓人更放心不下的就是污染的風險,伴工廠如伴虎。因此,回過頭審視曾經發生的重大農地污染事件,或許能讓大眾更關心農地污染、關注這次的工輔法修法。
鎘米發源地:觀音大潭
1983年12月23日,聯合報載《高銀化工廢水汙染稻田 桃園觀音鄉民罹染怪病》,鎘米第一次見於媒體報導:「高銀化工主要生產塑膠安定劑,進口鎘條為原料,在反應不完全時,會有含鎘廢水排出。這些廢水污染附近灌溉水源,鎘再從灌溉水進入稻米中。」觀音大潭從此成為台灣歷史上第一筆鎘米事件的發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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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潭新村與高銀化工位置圖。(資料來源:范玉梅,《關於觀音「大潭 」:一個聚落的生活空間史的研究》,1999。王章逸製圖。)

高銀化工1973年在桃園觀音大潭新村竣工。大潭新村是一個移民村,村民來自於被石門水庫潭水淹沒的阿姆坪原漢居民。1960年代他們從物產豐饒的淺山地帶搬遷至濱海荒野,這群移民墾植木麻黃海岸保安林,透過澆灌牛糞養地,終於將荒土沙地改善成可耕良田。歷經移民墾殖的辛苦後,理想的安順宜居新生活沒有跟著到來,迎來的是將遍佈「鎘」毒物的家園,迫使他們再次遷移。
1983年雖被視為台灣鎘米的初始年,事實上在這之前「鎘」早已遍布田土。鎘毒無色無味無臭難以覺察,40年前環保意識尚未抬頭時期,工業污染的排放與整治自然不被關注。除此之外,戒嚴時期資訊受官方把持,1978年政府檢測高銀化工排放水利會圳大潭小段11之2、3號小排的廢水,鎘含量早已超出標準甚多,但在資訊封閉下農民與大眾都不知情。
觀音大潭的鎘污染,是高銀化工排放與政府放任造成,為避免鎘毒造成恐慌,當時環保單位遲遲未公布檢測結果,直到1985年才公開。多年來大潭新村居民被蒙在鼓裡,就算居民早已發覺環境受到嚴重的污染,稻米伏地、牛鴨軟腳,政府卻放任讓鎘大肆滲透田水。民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繼續食用鎘米、飲用鎘水,鎘中毒的現象越來越明顯。
事後追查,高銀化工總共造成五十多公頃的土地污染,農地必須全數廢耕。廢耕土地可以領取一期每公頃1萬8,000元的賠償金,然而補貼除了只是杯水車薪、無法維持生活所需之外,對於與農共生的居民而言,農業生活慣習更是全面崩盤。無地可種又沒有其他技能的村民,為了維持生計,明知高銀化工是污染農地的元兇,只能就近在高銀化工擔任作業員。這樣的無奈我們只能想像,卻難以同感。
鎘毒下的抗爭烽火
由於鎘地與鎘水的處理遲遲沒有進度,居民曾於1984年5月4日包了兩台遊覽車到桃園縣政府抗議。在當時還沒解嚴的情況下,大潭村民的行動可以說是破釜沈舟。面對憤怒的村民,當時的桃園縣長徐鴻志只回:「我也無法度,你們去中央陳情吧!」大潭村民成為污染公害的人球,中央與地方政府誰也不願意接。在不斷陳情抗議下,村民才獲得休耕補助、買菜金、水車供水的回應。
1986年5月2日高銀化工爆炸起火。僅管這起火警無重大傷亡,卻激起社會大眾對於大潭鎘污染的關注。同年7月23日,聯合報刊載高銀化工周遭環境的鎘檢測結果「稻米中鎘汙染,日本發生痛痛症的富山縣神通川流域為1.41ppm,高銀化工汙染區則為2.88及2.56ppm」,時任桃園環保局長莊進源也派員調查鎘污染情況。
在高銀化工不認帳賠償金的狀況下,大潭村民只得重啟陳抗,每個月固定到縣政府陳情,但陳情遲遲未果,村民在1988年11月5日發出:「這是最後一次進行陳情,若不出面回應將在11月14日包圍高銀」的聲明。雖然各層級官員及民意代表居中協調,14日圍廠行動仍然成行。村民埋鍋造飯、製造3公尺高的圍牆路障,圍堵行動持續了11天,終於逼得高銀化工董事長鄔宗明出面協商。最後達成賠償2,500萬元以及受污農地換土地的協議。
面對鎘毒家園,已經經歷遷村的大潭村民一直有再次遷村的聲音。若非不得已,安土重遷的台灣人誰會想要一遷再遷?除不盡的鎘毒讓居民看不見未來,工廠爆炸這把火更燒盡居民續留家園的堅持。桃園縣政府組成「大潭遷村專案小組」向省政府提案遷村,監察院亦決定派赴委員調查大潭遷村的陳情案(註)
聯合報,〈飽受鎘污染 絕地大反攻 大潭村民要求遷村 監院決派委員調查〉1986/10/14

。然而遷村的計畫卻因為省政府人力不足為由,高銀化工也拒絕提供更多補償費導致經費短缺,再加上行政院並不支持遷村,內政部營建署暫停審查遷村計畫(註2)

聯合報,〈錢,打發不了痛!30年前搬離石門水庫老家,如今又面臨二度遷村,桃園大潭村民四處尋殼,卻捨不下鎘毒已深的根〉。1991/05/12

。就算時任省主席邱創煥曾指示成立專案小組辦理,但遷村計畫還是一拖再拖,最後無疾而終。

崩散的大潭村民以及鎘地現況
在中央政府不支持的狀況下,村民集體遷村的夢碎,1989年12月省政府作出結論:「收購大潭村鎘污染土地並要求村民限期搬離」。當時桃園濱海地區開發的聲音頻傳,隨著徵收及搬遷作業持續進行,大潭新村成了不折不扣的鬼村,鎘則像幽靈一般附在村民身上,輕則骨骼疼痛,更有甚者罹患癌症或不明猝死。農地鎘污染的公害,造成大潭新村村民難以挽回的身體病痛,兩度遷移則重創企盼安定生活的心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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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潭新村業已成為61、64快速道路及發電廠與工業區。(王章逸製圖)

政府收購大潭土地後,這片「受污淨土」成為具備開發潛力的處女地。1990年代桃園濱海地區不時傳出各種開發計畫:中油儲油槽、台塑六輕、台電發電廠。在這些計劃的加持下吸引投機客與企業入場收購,用跟政府同樣一公頃216萬元的價格搶購土地。這些土地在台電決定落腳大潭村後,瞬間飆漲至一公頃1,600萬。土地價格飆漲不只顯示農、工土地價格的落差,更凸顯村民受到的不公。就結果而言,鎘污染是造成大潭村破敗的主因,但從過程來看,我們或可說是後來進駐的工業巨獸,加速農業與農村的全面退守,不是嗎?
現在,鎘地由台電天然氣發電廠進駐,快速道路則劃過原本大潭新村的漢人聚落,畫押般正式判了大潭村死刑。鎘地逐漸整治後則成為桃園環保科技園區。而鎘污染的事主高銀化工呢?高銀化工廠房已停止運作,但鎘毒的故事並未結束,2017年桃園市議員就踢爆業者將鎘土運至非法地點傾倒。數十年過去,鎘造成的污染仍然沒有脫離這塊土地。
重視農地工廠污染的風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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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灣現有370公頃農地被插牌管制,圖為彰化因污染受到環保署列管的農地。(張婌貞攝)

在大潭鎘米事件中我們可以看到,農地污染並非只是整治農地、幫農地排毒後就沒事,它更造成生活的翻轉、人地連結的斷裂。桃園觀音大潭的鎘污染只是眾多台灣農地污染事件之一,由於農工混雜加上違章工廠難以控管污染排放,現在仍持續、不斷地發生農地重金屬污染事件,數百公頃的農地仍被插牌、禁止耕種。
這次的《工輔法》修法中毫無落日條款的設置,此舉恐將讓部份農地被污染的歷史重演。除此之外,亦預計開放「非都市計畫區的農地工廠就地合法」,不僅無視國土計畫的規劃,更罔顧周遭農民與農地的安全。
現在法案正進入黨團協商,在法案塵埃落定前,我想請問各位委員,選擇的究竟是價值還是價錢?請不要讓全台違章工廠旁的農民成為另一群「大潭村民」。請不要忘了,你們最後的決議,將決定未來農地的命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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